喵生艰难啊

微博ID喵生艰难啊

俘(八)下

俘八(下)

“唐景师兄。”

看守的弟子恭敬地低头行礼,唐景浅浅点头,“那些明教俘虏……”

他话还没说完,那弟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按照上头的命令,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昨日一早厌行师兄也来过,他回去没同你说么?”

“厌行来过?”

“是啊,怎么……师兄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上头通知我来瞧瞧罢了。”唐景这么说着,却没再进地牢,脸色凝重地离开了。

唐门与明教结怨已深,堡中留下那十一名明教俘虏,固然有唐景的原因在里头,也是想借此当做与明教谈判的筹码,稍作牵制。可明教自大败丐帮唐门后称霸中原武林,气焰嚣张,越发不可一世,竟完全不顾被俘弟子的生死,毫无搭救之意,还对唐门派去的使者出言讥讽,拿枫华谷唐门惨败之事横加羞辱。此事一出,唐门众人皆怒,门主亲自下令不必再留活口。此事正发生在唐景外出那段时日里,待唐景回来简单知会了一声。那来告知唐景此事的弟子还顺嘴问了句当日被他带走的那个明教是死是活,唐景谎道被折磨了几日伤势过重死了,陆宁这才留下一命。

唐景心中也清楚那些俘虏留不久,若明教那边不把这几条人命当回事,他们便再无价值。原本他囚禁陆宁只当寻乐子发泄一番,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谁料……如今没了威胁陆宁的筹码,虽也可像前日那般糊弄过去,毕竟陆宁也无从验证,但时日一长,必定是瞒不下去的。陆宁将一枚挂坠看得重逾性命,他如今就是一副空壳子,全靠那点信念支撑。唐景清楚那是他的死穴,也是他仍愿苟活的原因。

心里思索着这些事,唐景回到家中。唐厌行的屋门紧闭,后院里囚禁陆宁的小屋的木门也关着。犹豫片刻,他抬脚往院里走去。

推开木门,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没了燃烧的碳火,屋内阴冷不输外边。那日唐景扔下的火钳还在原处,陆宁趴卧在角落里,弄脏的棉被团成一团搁在脚边,剩下的一条半垫半盖在身上。唐景走过去,那有些脏粘的卷发微微拖动,陆宁颇为费力地转过头。

不过短短两天,他就憔悴得不成样子,双颊消瘦,嘴唇干裂,左眼眼尾处凝着道血痂,模样十足凄惨。见到唐景,他畏惧着想要闪躲,但过于虚弱的身体实在做不出什么大动作,只是尽量往墙边挪过去些。唐景倒也没再靠近,其实他心里有些讶异,整整两日,唐厌行竟都没来过。自从陆宁那次高烧不退,他让唐厌行去诊治,陆宁的一切就皆是唐厌行管顾。前天他发泄够了便忙于堡中事务,一连两天都没再来过,没想到陆宁竟就这么不吃不喝被饿了两日。唐景在陆宁身前站了半晌,忽而转身离开了。陆宁暗自松了口气,头埋在被里闭上眼轻而急地呼吸。然而还没等他把气喘匀,唐景就去而复返。

一只白净瓷碗盛满了水递到面前,陆宁恍惚间以为又回到跟唐厌行初见那天。他呆愣着,抬头仔细看了一眼,确认面前的人是唐景,便不敢跟那日一样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哪怕他此刻渴得嗓子干痛如枯木,每吸进一口气都如火星撩过,热辣辣地疼着。

“喝。”

见陆宁还是不动,唐景直接伸手掰开他下颌硬灌。

“咳……咳咳咳!”

干渴了太久,水流滑过咽喉带来割裂般的疼痛,更不用说那日他过度叫喊伤了嗓子,咳着咳着碗里晕出一缕淡红。

“你……怎么了?”唐景原以为陆宁只是呛到,正要去拍他背后,这下僵在那里也不敢乱碰。

陆宁边咳边摇头,好半天才顺过气。半碗水喝进嘴里的只有很少一点,他咽下喉间溢出的血腥气,余光不断飘向唐景手里被弄污的温水。唐景把他那畏惧又渴望的神情尽收眼底,起身把碗里的水泼了,重倒了碗干净的,再递到陆宁嘴边。

这回他动作轻缓许多,也看出陆宁似乎是嗓子伤着了,一点点啜饮着,喝得费力,顺着对方动作将碗慢慢倾斜,小心地喂完了水。

两天粒米未进,只是撑起身子喝些水陆宁都觉得疲累不已,重又趴下去闭目喘息。他知道唐景一直在看自己,因此当肩头的被褥被揭开,就忍不住发起抖。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掀开这层被子,就是剥开了他的所有,让他只能赤条条地接受一切疼痛凌辱。

方才一番动作里,陆宁肩头露出一些在外面,唐景看见了上次留下的烙伤。他把被子揭开些,那伤处已经溃烂流脓,惨不忍睹,整片右肩胛骨上没有一块好皮肉,倒是再看不出原先的箭伤了。

唐景盯着陆宁肩头看了半晌,直到陆宁实在冷得受不了忍不住往被里钻才给人盖回去。伤口已有发炎迹象,唐景有心给他处理一下,却无从下手。这般严重的伤,怕是只有叫唐厌行来才行。

那边陆宁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唐景又在想什么新法子折磨自己,不由得又往里侧缩了缩。可唐景在他身旁蹲了会,站起来仍是默不作声地看他。

明教弟子所修武功路数有两种,而陆宁所修的,是其中的明尊琉璃体。关于这心法,唐景知道一些,也亲眼见过陆宁施展,杀伤力极弱,主要用于保护队友,为他人制造屏障,说白了就是战场上的肉盾,一旦被针对,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唯一的优点便是对体质增益极大。可这优点在唐景眼里也是毫无用处,以牺牲自己去换他人性命无虞,简直愚蠢可笑至极,就像他那已故的双亲一般……

若陆宁知道他至今所受的所有屈辱折磨都已经毫无意义,会作何反应?知道自己穷尽一切,舍弃了尊严、自由,拼了命要保下的人都已死去,他这个一心求死的反倒在这里苟且偷生,又会如何?唐景比谁都清楚答案,如今唐厌行也知道。他不想陆宁死,从瞒下地牢那九人的死讯时,就不想。

曾经的唐景与陆宁很像,温和善良,软弱可欺,他抛弃了那样的自己,更厌恶同是如此的陆宁。可无论他怎么折磨打击,陆宁始终是那样,柔软之下暗藏坚韧,就连对他,也都是惧怕而非仇恨……

唐景看到陆宁那头棕色卷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过,凌乱不堪,丝丝缕缕地搭在面颊上,可也挡不住左边眼尾一道血痕。他那天虽是随手一掷,但他用惯了飞镖暗器,力道绝不算小,看那伤痕,是必定要留疤的了。

眼尾忽然被轻轻抚过,陆宁惊得睁大了蓝幽幽的眼睛,随即眼上也被指尖拂过,如同轻风拂露。他看见唐景又露出那种难以言喻的奇怪神色,深深望他一眼,起身走了。

陆宁忽地感到一阵不安,唐景今日种种反常都在隐隐验证他心中的预想。来中原前,教中长老就曾说过,要踏上那片广袤富饶的中土大地,必要以燎原之势,以鲜血和杀戮为代价,铺出一条血路。而今,他与枫华谷那些亡魂,还有唐门地牢中的同门弟子,皆不过是焚尽的具具残躯罢了。


唐厌行回家时已过了晚饭时候,厨房里却还亮着灯火。

“回来了。”盖上煮沸的米粥,唐景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

“师伯找我有事,耽搁了些时候。”

唐厌行神色如常,背过身去拿碗筷。唐景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但也无心追询。

“你吃完去瞧瞧那——”,唐景不知想到什么,停了停,又继续道,“明教……伤得有些重。”

唐厌行舀粥的手顿了一下,神情依旧淡淡的,“知道了。”


破旧木门第三次发出声响,还未见人,陆宁就闻到一股米香。他饿了整整两日,对食物的气味十足敏感,空瘪肚肠也被勾得难受起来,不由抬头望过去,发现来人竟是唐厌行。

虽仍冷着脸,但撞上陆宁惊讶不已又带着些微惊喜的眼神,唐厌行还是扭过了头。陆宁大抵也清楚他为何如此,低下头不作声。唐厌行走到桌前盛了碗粥出来,身子把碗挡得严严实实,用汤匙搅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快化成水了,才端过去。

陆宁伸出手去接碗,露出一道道缠在左手腕上的项链,坠着那华丽精致的金饰。察觉到唐厌行目光移上去,陆宁赶紧把手藏回被里,唐厌行便也当做没看见,耐心细致地喂他吃完。

两人谁也不提那日的事,好像一夕之间回到两个月前,唐厌行漠然地给他治伤,如非必要,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再没了那些关心与亲昵。陆宁对此早有预料,好奇的孩子捡到一只漂亮却有些损毁的风筝,悉心修补擦拭,到头来却发现那是别人玩烂丢弃的,永远也飞不上天,失望乃至厌恶,都是情有可原。唐厌行还愿意来看自己已是出乎陆宁的意料,自然不再奢求更多。

这之后的每一日,唐厌行都来给陆宁换药送饭,一次不落,时间掐得极准。冬日里越发寒冷,陆宁却发觉自己越发嗜睡了,神思也时常飘忽。裹在厚实棉被里,陆宁集中精力盯住火盆里的通红碳木,不一会,那目光虚晃起来,两片眼皮撑不住似的碰撞几下,最终倦怠地合上,陷入深眠。

担心陆宁察觉出异常,唐景最近都刻意避而不见,算来也有不少时日,陆宁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唐景刻意挑了个唐厌行不在的时候,来到那间小屋前。空中飘着细雪,风不大却很有些刺骨,那窗户关得严实。思忖片刻,他推开门,迎面便是暖烘烘的热气。抖落衣衫上碎雪融成的水珠,唐景朝角落里毫无动静的人走过去。

被子掩住了陆宁大半张脸,只露出半截鼻梁和眼睛,那道血痂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条肉粉色的细长疤痕,从眼角划入鬓间,果真是破了相,唐景不由有些懊恼,唇角紧紧抿起来。

“醒醒。”

唐景抬手晃他,好一会陆宁才慢慢醒转,明明睁开了眼,却仍是没清醒一般,呆呆望着唐景。唐景起初只以为陆宁是睡懵了,为防他挣动便压住他后颈,好查看人肩后的伤。可等他看完了松开手,陆宁还是一动不动,不畏缩不闪躲,安静乖顺得过分。

唐景终于觉出不对,掰过陆宁的脸与他对视。那对漂亮眼珠左右动了动,最终停在唐景脸上,却只是直直看着,眼里再无半分神采,像是两颗真正的宝石珠子。


推开房门,唐厌行正站在桌前,见唐景进来,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与草药拢到一起,转身挡住了。唐景眼尖,看见几颗晒干的草药,还有用来捣药的研钵。他压下心头怒气,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你去了地牢?”

“是。”

唐厌行倒不否认,承认得爽快。

“那你也该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会跟那些地牢里的俘虏一样,死得干干净净。”唐景说着,眉便不自觉地蹙起,这是他遇到棘手事时常会露出的神情。

唐厌行那与唐景极其相似的唇抿成一线,唇角锋利,带着股难言的凉薄和执拗。

“迷神草损人心智,伤人根基,且罕见难寻,你那两日没去看他,就是为了这东西吧?”

“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喜欢他……”唐景自嘲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也对,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怎会不清楚你的性子。”

唐厌行仍是沉默,不发一语。

“只是你莫要忘了,那是个人,不是可以豢养起来的猫狗。”唐景眯起眼,露出惯有的凌厉杀气,“厌行啊厌行,你没杀过人,却会诛心。”

“你不听劝也无妨,我只盼你来日莫要后悔,将自己也搭进去!”

唐厌行偏过头,脖颈扭成一个倔强的弧度。见他这幅模样,唐景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硬质的瓷瓶硌得掌心发痛,唐厌行张开手掌,看了那药瓶一眼,复又紧紧攥住。


朦胧间陆宁感到有人站在身侧,脚边隐约有清脆的碰撞声,随即身上一凉,手腕处也被微凉的触感轻轻碰着。他想睁开眼看一看,可身体似乎不再受他控制,连眼皮都掀不动,任由那人披了件衣服一把抱起。那人走得有些急,他感到颠簸,还有清冽寒风不断刮过面颊。

这颠簸很快就停止了,他们似乎被阻住去路。陆宁听见几声模糊的争吵,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叫他听见。那后来的另一人几乎是将他抢过去,稳稳地抱在怀里。

意识沉沉的像陷进了流沙,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周身不再是无尽的寒冷,身下垫着一片柔软,有东西盖住了身体,熟悉的被紧密包裹的感觉让他安心下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评论(26)

热度(24)